凌晨两点，财政局的财务室里，日光灯管嗡嗡地响，吵得人心烦。高洋坐在电脑前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，反复核对那20万的缺口，手指头都攥得发白了。窗外飘着细雨，落在玻璃上，映得电脑屏幕里的婚纱照格外刺眼。照片里，妻子小梅穿着租来的鱼尾纱，手指轻轻搭在他起球的西装袖口上，笑得就像春天的河水一样温柔。恍惚间，思绪回到了五年前……
那时，高洋大学刚毕业就顺利考上了县里的公务员。到财政局报到那天，晴空万里，空气里吹的风都是甜的，高洋特意穿了双新皮鞋，那皮鞋锃亮的。母亲把缝在内裤内衬的银行卡塞进他背包时，他清楚地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。父亲蹲在大门口，一边抽烟一边说：“咱家祖坟冒青烟了。”高洋暗暗心中发誓，一定要好好干，等在城里安定好了，就和女朋友小梅结婚，还要把父母接进城过好日子。
直到看到工资条上的数字时，他才明白，这缕青烟根本飘不进售楼部的门。
婚期很快提上日程。有一回在售楼部样板间，小梅摸着婴儿床的护栏说：“以后这里摆串风铃。”高洋一下子就想起老家漏雨的瓦檐下，母亲也是这么摸着弟弟的新书包。
立冬后的一个深夜，高洋挪用了第一笔钱。会计系统的漏洞就像条吐着信子的蛇，在他第八次修改购房预算表的时候，突然露出了毒牙。当鼠标划过“确认划转”那几个字时，监控探头的红光在他眼睛里炸开，就像血色的烟花。第二天，房产中介递来购房合同，那纸页上的油墨味和他手心的冷汗混在一起，在冬日的阳光下蒸腾成一团虚幻的白雾。
房子是买了，可每个月的还贷日对高洋来说，就像下了炼狱一样。工资卡到账的短信一响，他得把手机捂在胸口，数够十秒才敢看。系统漏洞就像潘多拉魔盒，每补上一个数字缺口，就有更多幽灵数字从excel表格里爬出来。有一次，小梅擦着梳妆台，突然说：“你白头发怎么多了这么多。”他望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，恍惚间都看到看守所铁窗的影子……
“轰隆隆……轰隆隆……”轰鸣的春雷把高洋拉回现实，抬眼望向窗外，天已灰蒙蒙亮，街道也开始热闹起来，高洋拖起疲惫的身子准备回家。
回到家，天已大亮，小梅挺着孕肚在整理旧物，一张泛黄的纸从他大学获奖证书夹层里抖了出来，高洋弯腰准备捡起地上的纸张，赫然看到了上面醒目的几个大字：“我高洋此生绝不拿群众一针一线。”手顿时定在半空，万千思绪在脑海里回荡：自己入党宣誓时的样子、刚参加工作时朝气蓬勃的样子……刹那间，情绪像决了堤的河水，蹲在地上掩面大哭。
小梅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住了，急切问道：“怎么啦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？”“你可不能有事啊，我们宝宝还等着喊爸爸呢！”高洋把一切告诉了小梅，小梅鼓励他要跟组织坦白错误，争取宽大处理。
自首那天，雨淅淅沥沥地下着。纪检组张组长的茶杯停在半空，茶叶梗在褐色的漩涡里上上下下。高洋交还钥匙时，金属碰撞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灰鸽。当他说到“孩子预产期在下个月，我给他取名叫‘守白’”老会计默默地抽走了他手底渗汗的纸巾。
通报那天，公告栏前围满了同事。有人看见小梅提着保温桶等在纪委门口，保温桶里山药排骨汤的热气，在春寒料峭的早晨，就像一朵盛开的白梅。新来的实习生小声嘀咕：“他媳妇真傻。”结果被老会计瞪了一眼，老会计说：“这叫大智若愚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