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个暮色四合的傍晚，范明远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，眼睛盯着楼下那些像蚂蚁一样忙活着搬运建材的工人，手指间夹着根香烟，那烟头在暮色里一明一灭的。就在这时，他手机嗡嗡震动起来，弹出表弟范小斌的语音：“哥，这次钢构工程验收单我发您邮箱了，监理那边……”
“知道了。”范明远说着，把烟头狠狠掐灭。手机显示屏的蓝光打在他脸上，映出了眼角那细密的皱纹。他可是市建投集团的项目经理，这个城市地标性的会展中心项目，本应该是他职业生涯里闪闪发光的勋章，可这会儿却像块烧红的烙铁，烫得他心里直犯嘀咕。
时间得往回倒三年，那是个暴雨倾盆的夜晚。刚升任项目经理的范明远接到老家电话，说表弟承包的乡村公路塌方了。他连觉都没睡，连夜开车赶到现场。到那儿一看，浑身是泥的范小斌正跪在雨里，怀里抱着个腿被钢筋贯穿的工人。
“哥，验收的人说混凝土标号不够……”表弟哽咽着，那声音混着雨水，“啪嗒”一下砸在范明远肩头。也就是那天，他头一回在工程验收单上签下“合格”俩字，还从项目备用金里拿出钱垫付了赔偿款。从那以后，命运就像个绳结，越缠越紧。
这会儿，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看得范明远口干舌燥。会展中心二期钢结构工程中标价8200万，可实际成本栏里的5100万，就像一双眼睛，直勾勾地盯着他，格外刺眼。他熟练地打开PS，把验收照片里发黑的焊缝调成了银白色，又在虚拟现实验收系统里标注“完全符合GB50205标准”。
手机又震动起来，范小斌的声音传来：“哥，那批H型钢换成再生钢材真的没事吗？”“按图纸要求是Q345B，你送检的样品合格就行。”范明远摘下眼镜，揉了揉太阳穴。他想起上周陪审计组喝酒时，人家还夸他项目进度报表做得漂亮呢。
十二月的寒风呼呼地刮着，带着焊花在钢架上乱舞。安全员小李举着检测仪，手都抖得不行：“范总，3号馆斜柱的超声波探伤显示……”范明远笑着拍了拍小李肩膀，说：“小同志刚毕业吧？冬季施工难免有热影响区，让施工队做个表面修补就行。”他一转身，就瞥见监理公司王总在工棚里跟表弟碰杯，那茅台酒瓶在监控死角泛着幽光，像个不怀好意的幽灵。
春天说来就来，一点预兆都没有。验收前夜，暴雨像无数钢珠，“噼里啪啦”地砸在会展中心的穹顶上。范明远正睡着觉呢，突然被噩梦给吓醒了。他拿起手机一看，几十个未接来电疯狂闪烁，其中市应急管理局的号码格外醒目。他慌里慌张地冲到现场，就看见3号馆跟被巨兽咬过似的，断裂的钢梁上还粘着没撕干净的合格证。
“2020年5月至2023年3月，通过虚增工程量、篡改检测数据等手段，造成国有资产损失4700余万元……”法庭上法官的声音忽远忽近，范明远低头盯着自己戴铐的双手，追悔莫及。
